第23章 日中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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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役之后，周然的名声就不仅仅传遍了整个愈州乃至荆北，甚至镐京都有左丞相的信使在半个月后八百里加急送来嘉奖。 诛杀妖族大圣当然不是太过罕见的功绩，但是半月之内连续诛杀两个妖族大圣，这就不仅仅是罕见了，更代表了周然身为一个未加入伏妖司的外人在伏妖司中有了堪比首座的声望和实力。 假使周然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直接踢掉黎玖，自己成为荆北的伏妖司首座。 想来，左丞相肯定是愿意的。 不过，周然确实不太喜欢身居高位，负担天下的感觉，所以对于左丞相的嘉奖之中提出的领受首座的意思表示了婉拒。前来的信使自然是脸色不太好看，但是他当然也明白，这样的功绩背后，基本上是与左丞相相仿的苦海境的实力，他一个罡境，真的碰不了一点儿。 “周公子真的对权势毫无留恋吗？” “这不是好事吗？” 面对黎玖的问题，周然的反问直接让她无语凝噎，又难以反驳。这对于充斥着野心的黎玖而言，当然是一件非常利好的好事，毕竟假使周然真的有权欲之心的话，那么最好取代的，就是她黎玖本人。 只是此时她却始终不知道为何，完全没有那种喜悦之情，反倒有些怅然。 “你躲不过的。权势就是如此，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超于位，忧祸潜藏。” “无论你的德行实力是否已经令人高山仰止，总有人会因为你地位与实力的不相符而对你产生想法，攀附的，诋毁的，都会接踵而至。” “那不是还有首座你吗？” 玉质的酒杯与黎玖手中的杯子一碰，周然也没有在意庆功宴上周遭的目光，反倒压低了自己的杯沿。那些参与宴会的人看到这一幕，悉数透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笑意，也纷纷挪开了他们那些炽热的目光。 奇货可居，但是奇货似乎有主了。 “你和大小姐商量了？” “商量什么？” 没好气地瞪了周然一眼，黎玖忿恨地饮尽了杯中的酒，她原是打算用这些人来让周然意识到权欲的本质，却没想到又被这位周公子直接摆了一道。 “我可没答应过要庇护你。” “我何曾需要你的庇护，这不过是一笔交易而已。” “你这人就不会说些好话吗？” “倒也不是不会，只是阿鹊说了，和你不能说好话。” 银牙玉齿几欲磨碎，若不是此处确实不好发作，黎玖发誓就算自己打不过面前这个混账，她也肯定要和他决一生死。 然而想想周遭虽然避开了一些，但是依旧关注着他们的目光，黎玖还是打算暂且按下这份怒火。他们之间毕竟还是合作的关系，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妄动肝火。 “我弟弟怎么样了？” “义肢的培育哪里有那么快，不过按照玉瑛的说法，恢复得不错，在辅脑的帮助下，已经可以与人沟通了。” “你没去吓唬他吧。” “我哪里会做这么不着调的事情？” “那也难说。” 自我认定算是扳回一局，黎玖也不再听周然的辩驳，虽然她其实不太在意的名声，但是她多少要在乎一点大小姐的看法，谁知道这个混账有没有和江大小姐通过气。 “周公子，我代愈州城的百姓敬您和蛇首座一杯，若非二位齐心同力，哪里能澄清愈州周边的妖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呐！” “刘牧伯说得对啊，周公子莫要推辞，请满饮此杯。” “什么话这是，周公子喝不喝都是我的荣幸，哪有强压周公子饮酒的道理。” 看到黎玖和周然的谈话告一段落，马上愈州的州牧刘祥就起身敬酒，但是他身旁的属官却有个不太懂事的，被刘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打算轰出宴会。 可是那个属官似乎铁了心要闹事，硬抱着刘祥的腿不肯离开，刘祥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黎玖。黎玖叹了口气，眼神示意了一下周边的夜卫，这才将那个属官提出了宴会大厅。 “刘牧伯，御下不严啊。” “首座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听从教诲，好好整顿一下。” 在黎玖的注视下，这位愈州的牧伯慌忙滚出座位，直接拜倒在大厅之内，叩头如捣蒜，似乎是深恨自己带错了下属。 “罢了，如今哪有什么兴致了，散了吧。” 挥袖起身，周然借着这个变故立马离席，他当然看到了黎玖对于那位牧伯的眼神示意，这本身就是一场作秀，就是为了搅黄这场庆功宴的作秀。 他大概能够猜测到黎玖的想法，这场庆功宴与其说是给他庆功，不如说是某些人串联打算试探周然是否有取代之意。而黎玖安排这场作秀就是为了中断这场庆功宴，因为这种试探多半来自于那位左丞相，她无法直接掀桌，只好婉转一些。 周然看得懂，但是不喜欢，所以索性直接起身离席，将打算借故发作演完全套剧目的黎玖按了下去。 而后，径直走向那位饮酒自斟的信使。 “周公子，有什么吩咐？” 能够作为信使，自然不是愚笨之人，看到周然这来势汹汹的模样，他大概就明白自己大概是遭了无妄之灾。只不过，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能够探查这位新秀骁楚的虚实，纵然是最坏的结果，这位周公子因为这番试探而产生的变故大为光火，直接当场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他也只能欣然受死的。 “左丞相是苦海境？”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够压服各地首座，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在武周能够成为丞相，也需要一定的实力。毕竟这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若是达不到一定的实力水准，就基本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周然问这句话，并非是他不知道左丞相的实力水准，而是要借着这个话头，彻底断绝这种试探。 从袖中抽出了一根皇女已经处理好了的摩云大圣的翎羽，针对这种锋锐无比的材料，皇女做得改动不多，只是加装了一点点金属构件，使它能够更加坚韧。这算是皇女给周然准备的作战装备之一，主要是为了给他增加一些中远距离的小手腕，以应对可能会更加复杂的作战环境。 从设计理念上来看，皇女的设计其实相当简约，但是其效果却相当优秀。

指尖金辉凝练，只是一瞬，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一道剑影从他们眼前闪过，几乎分不清是一时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把这个带给左丞相，我想知道如今我离苦海境还有多远。” 强者为尊的世界，实力自然就是一切的解释，周然的办法很简单。既然是左丞相送来的试探，那么他就直接问一问左丞相，以他的实力，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土皇帝就能满足的吗？ 一方面警告一下左丞相，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试探，另一方面，也是打算看看这位能够镇压武周伏妖司十二首座的苦海境，他的实力，究竟有几层楼高。 恍然惊觉，如梦初醒，信使看着自己手中的翎羽飞刀，眼前似乎有剑影汹涌，他就好似一叶孤舟，随时有可能倾覆。 “先收起来吧。” 看着信使神情恍惚的模样，周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将其从藏在飞刀中的那一剑的意境中唤醒。 “周公子，真是神乎其技。” 稍微缓了一口气，信使赶忙找了一个玉匣将这柄飞刀收好，他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位周公子的真正实力，也总算是理解左丞相为何对其那么重视。他在赶往愈州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直接雇一帮人对这位周然进行试探，但是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做出这种颇为可笑的昏招。 “无妨，先去休息吧。” 看着信使还打算再称赞几句，周然摆了摆手，他虽然不确定左丞相如何看待他这种狂妄的行为，但是这终究算是一种僭越。 就好像前世《左传·宣公三年》中记载的楚王问鼎。 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洛，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 而王孙满给出的回答是“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柄带着剑意的飞刀送去，无疑和问鼎之轻重区别不大，就好像周然当面询问左丞相“我和你之间孰强孰弱”一样。所以在没有确定左丞相是否对年轻人的狂妄有着足够包容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让这位信使过多夸赞的比较好，容易让他与世长辞。 “送信使去休息吧。” 黎玖当然很清楚周然此举的意义，她确实不太想得罪左丞相，但也很难接受她在荆北的权威受到动摇。原本打算用一出闹剧糊弄过去的，反正她在伏妖司的名声也不算很好，多这一笔不多，少这一笔也不少。 但是谁能想到，周然竟然会主动出手帮她呢。 这封信一送，周然和她就相当于强绑定了，而且还是那种以她为主的强绑定。无论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周然都已经在所有人面前表达了对她的支持，哪怕他曾经是龙首座看重的人，也不会有什么根本的改变了。 “莫不是回心转意了？” “首座大人莫要自作多情，世间形势恰如波涛，浪头总是一层压过一层的。就算我这件事表达了态度，也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因为此时如日中天声名煊赫的人是我。无论是谁，都不会误会我会被你掌控的。” “就不能让我做回美梦？” 臆想的幻梦被戳破，看着已经驱离了所有人的宴会厅堂，黎玖颇为无奈。 “周公子莫不是怕见生人，为何每次宴席都是不欢而散？” “初见时我就说过，我个性与众人不同，恐怕不能与之同乐。” “我看你不过是托词而已。” 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黎玖盘膝，身形挺拔，正襟危坐，就像是在谈论什么很正式的事情。 “如何见得？” 周然一手托腮，一手举着筷子在大快朵颐。 “你既不戒酒，也食荤腥，金银珍玩一应笑纳，美人佳偶常伴身边，你与众人所欲求的又有何不同。既然所欲相同，如何能算作不能同乐呢？” “说得对。” 考虑了一下，周然鼓掌称赞了一下黎玖的论述，她所说的，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酒色财气，口腹之欲，都是世人所追逐爱好的东西，就算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如果要是强行解释有什么分别，就好像五十步笑百步一样，也仅仅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本质上其实也都是一类。 “真没意思，你都不驳斥一下的吗？” “有什么好驳斥的呢？自以为和众人不同，实际上没什么区别，这是我对于自己认知的局限。” “那你打算改变吗？” “有什么好改变的呢？我又不想否认这一点，也不用掩盖这一点，改变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所以说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我倒是觉得自己很有意思，起码还能用言语搪塞一下你，如果哪天我连搪塞都懒得做了，那恐怕对谁都没有意思了。” “修行最后是要抵达这个境界吗？” “谁知道呢？如果谁能知道修行的终点，那么他一定能够到达那个地方。但是无论哪个教派，还是过去的记录里，你真的听说过有人真的白日飞升过吗？” “可是你是天魔啊，你也要遵守这个世间的规则吗？” “就算觉醒了宿慧，我也还是这个世间的人生养出来的人啊，有父母，有亲朋，和其他人又能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真可惜，我从小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黎玖忽然觉得心胸酣热，她很少跟人谈论她的小时候，毕竟那并非是什么值得回忆的趣事。黎青的牺牲一直像一块巨石一样横亘在她的心中，始终磨砺着她的心性，催促着她变得更强，占据更高的位置。 她时常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弟弟而变得贪婪，还是就如同那些人所说的那样，贪婪其实就是她的本性。 曾经她也不用去分辨这些，总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催促着她，让她无暇去考虑她的人生。 如今，这块巨石已经被搬开，她反倒对于自己的贪婪有了疑惑，她觉得假使周然喜欢的话，她其实可以有所变化。但是又莫名觉得可能不是那么值得，毕竟她和周然之间既无情谊又无名份，她为何又要为了他而改变呢？ 更何况，这个看上去懒散旷达的人，也许也不需要别人为他而改变。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如今的他无比狂妄且如日中天。